地牢的門被牢牢關上,沉重的閉合聲在空間中嗡嗡作響,幾乎令人頭暈目眩、腦袋發昏。   原先待在牆邊角落互相理毛的兩隻白色的老鼠嚇了一跳,抬起頭在空中嗅聞著某道氣味的蹤跡;牠們緊張的發出吱吱叫聲,隨後竄到門邊,用那雙短小的前肢扒拉著嚴絲合縫的門底與堅硬的地板,又轉過頭對著仍然站在門前的人發出叫聲,咬住那人的衣角不停拉扯,嘗試得到一些幫助。   牠們被門前的人一把撈起來,放到一邊去,又復而跑到門邊,周而復始剛剛的行為,直到腎上腺素透支牠們的體力,讓這兩隻體態圓潤的老鼠疲累不堪。   卡利恩瞥了那兩隻老鼠一眼,很快地移開視線。   他當然知道牠們在尋找甚麼——尋找牠們的主人,就在那道緊閉的鐵門後。

卡利恩確認門都有確實的關上,該處理的也都處理完後,索性直接在門前坐下來。   他嘗試讓思緒放空,周身的空氣卻彷彿凝滯般讓他有些難以呼吸;他無法分辨,是因為這兒實在被棄置太久無人探尋,空氣中太多灰塵所導致,還是他的心情仍未平復。   他在等待神將最後一抔砂土放到他朽壞不堪的身軀上,等待終曲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等待死亡。   這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他確實也已經做足心理準備了。

卡利恩想,那些食糧省著點吃的話,絕對足夠撐到他變成一隻醜得要命的狗。   再不濟的話,那兩隻老鼠或許也——   他又看了眼那兩隻不死心地想鑽進那道細小的根本不夠一隻蟲子飛進去的縫隙中的老鼠,著急的團團轉,發出不安的叫聲,沒來由地覺得有點煩躁。   但這個想法很快地被他自己否定,他忍不住揉揉眉心,頭疼於自己方才出現那種野蠻的想法,但大概不是因為他覺得要處理老鼠很麻煩,或是這兩隻老鼠夠不夠乾淨之類的。   這兩隻老鼠大概過沒多久,就會變成很多很多隻老鼠,然後牠們其中幾隻遲早會受夠這個地方,從另一個出口離開,像蒲公英的種子那樣散落到世界各地。   雖然到那時,他大概也早就看不見、不會正常溝通了,不過——那小子那麼喜歡老鼠,還是把這兩隻老鼠留給他吧。

他抬起眼,金黃色的眼瞳看向那道鐵門,蒙塵的鐵門上無法確實反射出他的樣貌。   時間足夠,又或者說,這座地牢還存在它應有的功能。   這座地牢本來的用途是為了阻止像他這樣不幸得到獸化症的人將這種「」傳播給更多人,防止那些因獸化症而失去理智、型態變異的守望者傷害他人。   他們——在戰爭頻發、傳頌英勇的絕望年代,屬於死者們的故事,那些如今已經失去蹤跡的守望者——將同袍或已經得病的自己關進這座地牢,被時間放逐、被世界遺忘。   卡利恩回想過去,他把自己關進這座地牢,然後鎖起牢門;原本他應該與詛咒長久地隔絕在此處,不曾想輾轉數百年後,這座聖所來到森林之中,有人無意間來到此處,將地牢的門打開。   或許再早個幾百年,卡利恩沒想過自己會活成這副模樣。

他長長地嘆一口氣,即使理性知道沒有可能,但依然不抱期待地希望這麼做就能將佔據在胸口的那些情緒都拋諸腦後。   或許當時為了想賺錢而加入軍隊是個錯誤的決定,但時間無法重來,已經做出的選擇亦無法反悔;那些前輩們教會他使命。   虧爛了,卡利恩心想。但他依然拿起武器站在最前方,直至自身感染獸化症。

做出這個決定對他而言並不容易,而這是他唯一能夠想到的方法。   普通人的生命太過短暫,恐怕沒有任何種族的壽命能夠比精靈更長;他想,那條不過只能活到短短百歲的年輕生命只會在這片大地上漫無目的地消磨蹉跎,任由命運將其推向死亡。   死亡與明天哪個更早到來,撕裂黑暗是否就能看到光明,他從來不敢保證。   這片大地上沒有希望,沒有期待,沒有陽光普照;末日發生後,殘存的人們在荒蕪的土地上顫巍巍地站立起來,為生存疲於奔命,互相殘傷。   花朵只要綻放就必然會凋零,萬物朝向死亡而生。   生命無法自控是否要降生於世,卻不得不奮力生存,只能拋棄活下去的意義。   這小子怪可憐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不知為何,卡利恩的腦袋中忽然出現這種無法擺脫的想法,隨著時間流逝越發清晰,最終使他做出如此決定。

過去的記憶在此時此刻不合時宜地闖進他的腦海中。   卡利恩沒有想到自己最終還是回到這裡——一切的起點,也是終點。   只是這次他將不再踏足地牢。

不管失去甚麼,都必須要活著邁向未來。   也許在許久後的未來,數百年後,花會盛開,季節輪替,這片大地上不會再充斥因核輻射而異變的怪物,人們重新建立起文明與城邦,不在蠻荒的土地上求生,如同落葉終將會歸根,向後世那些青春繁華的生命傳遞著變遷之詩歌。   此刻,他如此真心期望。

死去的聲音化為塵風,已經腐朽的夢寄託於年輕的生命之上。   那些不堪的過往,最糟糕的夢魘,好像才剛剛開始,但其實已經成為遙遠的過去。

緊閉的窗外掠過的飛鳥,同樣擁有羽毛的毒辣氣息;在接受一切之後,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看不見鐵門後的景象,只能擅自盼望並猜測此時的少年已經沉沉睡去。   他記得少年始終無法安穩的睡眠,對一個孩子而言太過衝擊的過往化作午夜夢迴的惡夢,在每個黑夜到來時將少年拆吃入腹、復而反芻吐出;但在鐵門之後,那個被時間所放逐的空間之中,少年能夠好好的睡一覺。   不再有不絕於耳的金屬聲響、追逐的腳步聲,也不會再墜入海中,直至窒息的痛苦襲來。   黑暗會奪走對時間的流逝感,也會剝奪一切夢境,思維僅會在深沉的意識之海中載浮載沉,直到時機到來,牢門便會打開。   卡利恩伸出手,碰觸那道鐵門——他靜謐地等待自身的結局到來。